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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林北小舞》:金門與台灣關係的地緣政治隱喻

文:萬宗綸

本文翻譯自作者的英文影評,如需引用,請引用Wan, Tsung-Lun Alan. 2019. Film review: The Gangster’s Daughter (2017). Asian Ethnicity 20(3). 396–398. https://doi.org/10.1080/14631369.2019.1574556.



《林北小舞》(2017)是一部由陳美君導演的台灣電影,英語片名為「黑幫的女兒」(The Gangster’s Daughter)。作為紀錄片導演,陳美君在採訪中表示,她並不傾向明確區分紀錄片和劇情片。因此,《林北小舞》也是一部黑幫電影。陳美君的目的是透過作為縮影的社會底層,探討整個社會面臨的政治、經濟和社會問題。


整個社會,在《林北小舞》裡,即為台灣和金門之間的地緣政治。「林北」本身是台灣閩南語 lín-pē 的華語空耳轉寫,是一種不禮貌的自稱。女主角小舞是一名國中生,母親在影片開頭就去世了。作為在金門長大的女孩,自從「溪哥」離開妻女後,小舞就再也沒有見過台灣籍的父親溪哥。


母親去世後,小舞與同為金門人的阿嬤一起生活,直到有一天她與家人是議員的同學發生肢體衝突,溪哥前去金門處理這件事,讓小舞的同學先道歉,因為吵架是他挑起的。事情處理完後,小舞被調到台灣的學校,開始和溪哥一起生活。在台灣,小舞很快又與另一個「黑幫的女兒」發生了衝突。小舞被這個女孩和她的朋友們堵到。然而,小舞並不是典型的霸凌受害者。她不客氣地告訴女孩她叫小舞,並且是用閩南語「lín-pē小舞」,也就是本片片名,然後用鐵棍重傷了這個台灣霸凌女。


台灣和金門之間的地緣政治,透過隱喻的方式,在片中有很大的呈現。金門是台灣的一個外島,緊鄰中國福建省的廈門市。金門距離廈門不到 10 公里,而到台灣則超過250公里。1895年清日簽訂《馬關條約》,將台灣主權割讓給日本。第二次世界大戰後,中華民國於 1945 年接管台灣,中國內戰爆發後不久,國民黨撤退到台灣,使得政權僅統治台灣和福建省的部分地區,即金門和馬祖。


福建的金門縣,除了二戰期間被日本人佔領,並沒有一起和台灣被日本人長期殖民過。從國民黨遷台後,金門就與台灣綁在一起。金門因靠近共產主義中國,實行特殊軍事統治,並經歷了所有金門人都必須服役民防的時期。


自 1992 年軍管結束以來,金門一直在去軍事化及其在兩岸政治中的尷尬角色中掙扎。此外,憑藉其移民歷史,金門移民不僅在台灣,在新加坡、馬來西亞、印尼、菲律賓和日本等地也可見。金門作家楊樹清提出「金門族」一詞,並認為這個民族至少在1600年前由中國中原的人們聚集在這個小島上形成。有別於當時同一政權統治的中國大陸,有獨特的島民身份是普遍現象。而當代金門與台灣之間歷史糾纏中的不對稱,更強化了金門人的身份認同,而不僅僅是島民身份認同,而是一種種族化的身份認同。作為一部描繪這種種族化(島民)身份的電影,《林北小舞》成功地破壞了台灣想像共同體內建構的和平。


為忠於金門腔的閩南語,陳美君請來金門閩南語老師,教導演員如何將台語調整成金門話。陳美君在採訪中說,金門口音「典雅」、「親昵」、「聽起來像音樂」。語言老師留在拍攝現場,只要發現演員發音不「標準」,導演就會一遍又一遍地讓演員重來。在論述上,金門話的陰性化與影片中使用的其他隱喻一致。


首先,小舞、她的母親和阿嬤都是金門人,但父親溪哥卻是台灣的黑幫。父親的角色重男輕女,象徵台灣中央政府為了台灣的利益統治金門的主導性地位。


第二,小舞準備移居台灣時,在海邊看到了鱟。金門人稱鱟為夫妻魚,因為鱟的社會實行一夫一妻制。當地漁民流傳這樣一個故事,如果漁民捕到一隻鱟,就會給他們帶來厄運。小舞發現鱟時,用閩南語說 tú-tioh hou jú-lâi-jú hó(遇到鱟,愈來愈好),與她將和父親一起生活有關。下一個場景是廚房,小舞要跟阿嬤學做飯,阿嬤抱怨道:「花轎在門口,才在學裹腳」。小舞與父親的關係被隱喻為夫妻關係,金門陰性化,而台灣被陽剛化了。





第三是小舞背後的刺青。一開始溪哥發現小舞去刺青時,他很生氣,因為他覺得他的女兒開始像他一樣,做一個流氓,而不是一個乖巧的學生。然而,當故事接近悲劇收尾時,溪哥卻發現小舞身上的刺青,竟是金門特有的風獅爺,風獅爺懷中抱著小魚,也就是「溪哥」這個名字的隱喻(溪哥是一種魚)。小舞與金門象徵的肉體聯繫,是在台灣人溪哥身處險境時顯現出來的。鑑於台灣占主導地位的政治意識形態之中,一直將金門視為忠於中國而非台灣的中國島嶼,刺青的安排似乎告訴觀眾,從金門觀點出發看待的地緣政治,亦即金門保護著台灣。


小舞拿了溪哥的槍去救溪哥的時候,溪哥已經被殺死了。溪哥死後,小舞在台灣的冒險就此結束。她搬回了金門。


《林北小舞》不是典型的黑幫片。透過黑幫題材,台灣與金門之間更廣泛的地緣政治背景,體現為父女關係。《林北小舞》也並不是第一部以隱喻來體現金門與台灣關係的電影。2009年,黃朝亮的電影《夏天協奏曲》亦借金門少年與台灣少女的浪漫愛情,講述了金門少年等待心愛的台灣少女重回金門的故事。《夏天協奏曲》中有一段著名的對話,台灣女孩對男孩說:「你們金門人,就像防登陸樁(遍布金門海灘),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」而金門男孩生氣的說道:「你們台灣人,就像遍布金門的地雷,突然炸死人。」


《林北小舞》的敘事可以看出比《夏天協奏曲》的台金關係親密性隱喻更進了一步。金門人在「戀愛」中不再被動等待台灣的關注。相反,我們看到小舞如何以她的黑幫父親為榜樣,積極干涉她父親的黑幫生活,試圖愛護她的台灣父親,即使她沒有成功。


喬納森·李爾(Jonathan Lear)的《激進的希望》(radical hope)講述了一個故事,在這個故事中,某個文化遭到破壞的社群成員仍然能夠對良善保持希望,即便在當前情況下是無法想像或無法理解的。


溪哥死後,小舞一襲純白長裙在金門海邊起舞,她的模範崩塌死去,但小舞沒有悲傷,而是優雅地跳了一支受溪哥啟發的舞蹈。這個比喻可能體現了一個嶄露頭角的金門人身份,以及她在台灣的旅程對自己的重新認識。雖然金門在電影中依然體現為女性、古老、神秘的一切元素,但在《林北小舞》中,金門的主體地位被凸顯為積極的,金門的特徵不再是悲觀的,而是被賦予了激進的希望。正如中文片名,即小舞不禮貌的自我介紹為 lín-pē 一樣,金門的聲音帶有女性的優雅,同時又具有女性的力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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